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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偏遠的山區縣城實在太小了,只有一條主街,當時有這樣一句順口溜,一條馬路一個燈,一個警察看兩頭。有次路燈壞了幾天,城裡有幾戶人家便接連辦了喪事,因為那條坑窪的馬路實在不太理想,外地過路的貨車撞了兩輛,殃及了一些趁黑爬到車上順手牽羊的本地人。不過那幾次喪事很熱鬧,吹吹打打的,鞭炮一響,給久已平靜的小城平添了幾天難以多得的熱鬧甚至喜慶。天喜在翻車時不巧也在車上。他身手矯健,平時都是在車加速之前從容下車,可那次他在懷抱著一大堆冷凍豬肉準備選擇一個瀟灑的姿勢一躍而下時,車撞了。天喜躺在醫院裡,很多人都遺憾他沒有死。
天喜是小城裡最大的的街痞,他的周圍緊密團結著一大幫他的小兄弟,說是小兄弟,其實也就就類似現在的粉絲吧。城裡的人都特別恨他,街痞們都很崇拜他,他走在街頭有兩種現象,前呼後擁和紛紛避讓。天喜對這種情形也很滿意。
天喜躺在醫院裡,他的兄弟們輪流守候。一個叫二黑的痞子拿把菜刀砍在院長桌上,說,天喜醒不過來,你們這些庸醫都要去死。二黑把庸醫這個詞重複了好幾遍,他覺得這個詞真實用,說起來感覺就和摸城東頭李艷那妞的屁股一樣,有快感。
讓小城的人們失望的是,天喜不可挽回地醒過來了,在他昏迷了半個月後。
天喜醒過來後說的第一句話是,你們誰能幫我倒杯水嗎?謝謝了。二黑和一幫小兄弟呆住了。按照天喜一貫的表達習慣,這句話應該這麼說,操死他媽,還不給老子倒點水喝?!二黑把杯子遞到天喜手裡時手有些抖,開水不小心就灑出去些,天喜燙的縮了手,二黑心頭跳著,忙不迭地說,對……對不起!天喜稍稍搖頭,努力想給他一個微笑,說,沒關係,謝謝你了。我想涼些再喝好嗎? 這句話在二黑聽來簡直就像個炸彈。二黑他們惴惴不安地度過了第一天。
第二天,天喜還是不吵不鬧地躺在病床上。他的表現溫文而雅,臉上時時透出微笑。儘管他還十分虛弱,可他臉上綻放的微笑還是讓人心驚肉跳。二黑再次把菜刀砍在院長桌上。庸醫!他吼叫著,你們要是治不好天喜哥,一個都甭活!
對天喜的腦部檢查和智商測試都表明,他很正常。他不正常!二黑叫著,我操!這他媽還叫正常嗎?!
天喜在回憶撞車事故時說,我感覺自己像是一隻碩大而美麗的蝴蝶在張開翅膀的剎那忽然墜落,之後就跌入了一片茫茫的黑暗。有什麼不對嗎?他說,我已經康復了,你們都應該高興才是呀。
二黑他們十分沮喪。天喜是他們在這個小城裡的精神支柱,現在,他還能幫兄弟們支柱什麼?兄弟們畢竟是講義氣的。天喜為他們每個人都挨過刀,他身上密密麻麻,一道疤痕,就是一個故事。他們沒有放棄天喜。天喜出院後,仍然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儘管他說話不多,而且經常微笑。他們仍然在街頭簇擁著天喜走來走去。天喜要求他們別這樣做,二黑說,天喜,你就是變成了傻子,我們也跟著你。
我有變成傻子嗎?我感覺現在十分正常。天喜又露出一個讓二黑感覺刺眼的微笑,那我不正常時是什麼樣?你以前很少笑,不管對誰,說什麼就是什麼,也沒有現在這麼……二黑找不到詞了。沒有現在這麼和藹可親,笑容可掬是嗎?對,就是現在這樣,我們感到都不習慣。可我感到以前那樣不好,為什麼要那樣呢?給周圍的人一個微笑,一份溫暖,一份由衷的祝福,不好嗎?我……二黑咽口唾沫,把那個說不出口的操字嚥了回去。
天喜在小縣城裡大街小巷地走了幾天,他感覺有些不對。他終於發現問題在哪了,他對二黑他們說,太髒,到處都是垃圾,讓我們來清理垃圾吧。二黑他們苦著臉,跟在他屁股後面,鐵鍬掃把地忙活了幾天。還是不行,怎麼就有人老喜歡打架鬧事偷雞摸狗?天喜皺著眉頭,我最討厭的就這號人。最討厭這些卑劣的不光彩行為。二黑他們咬著牙控制自己,杜絕了這種卑劣的不光彩行為。這樣一來,天喜有了事做,二黑他們倒感覺無所事事了。天喜帶著他的小兄弟們把小城裡的好事做了個遍,他臉上的微笑越來越燦爛。
他們的舉動讓小城的人們大吃一驚。人們開始議論紛紛,見面就興致勃勃地討論或者爭辯,這是繼那次翻車事故後最熱烈的又一話題。最後人們得出這樣一個結論,天喜這孩子,終於學好了。也終於要出息了。
天喜現在走到哪裡,都有人跟他熱情地打招呼。二黑他們也順帶著被認為是有出息的一群,他們走到哪裡都受到熱烈的讚揚。他們像是小城裡一面迎風招展的旗幟,呼啦啦地飄揚在大街小巷,他們的隊伍越來越壯大,他們接受著小城裡最關注的目光和最集中的微笑,竟然有一次,二黑和李艷走個對面,李艷竟然主動笑著招呼了他,這讓二黑失眠了好幾天。
那次二黑在街上看見李艷,見她對自己沒有露出厭惡的神情,更沒有遠遠躲開的意思,先是有些奇怪,緊接著就回想起那次摸了一把她屁股的感覺,不由得就有些出神。李艷已經走到身邊了,二黑有些緊張起來。這一次怎麼辦,還是只捏一下她的屁股嗎?思緒萬端之際,他已經感覺手上灌滿了力量,手上的靈敏度已具備了最佳狀態,這時李艷揚起臉來,露出了那個後來讓二黑在失眠的夜裡回味不已的微笑,她說,嗨,二黑哥,上街了!二黑忘了當時自己是怎麼說的,也忘了怎麼把那隻手古怪可笑的在胸前搖了搖,他只是突然間好像明白了天喜說的那種感覺,像一隻大膀子蝴蝶呼啦一聲飛起來又狠狠一頭栽下去。這種感覺在二黑後來思念李艷的夜裡被他一遍遍重溫。為什麼會有後來栽下去的感覺?他經常苦思冥想著這個問題。要是我早些學好,就好了。二黑這麼想。我就會撲扇著翅膀,越飛越高。
是了,我們是要學好了,而且,已經學好了!二黑想通這個問題後,大聲地對那幫兄弟宣佈,以後誰再不學好,我他媽就剁了誰!
天喜受到那幫兄弟更加瘋狂的愛戴,他的粉絲越來越多,小城裡再有哪家小青年不正混,父母就會這樣教訓他,你呀,要是有天喜的一半,我們也就燒高香了。天喜在小城裡找到了工作,臨上班前,他打算把那條馬路最坑窪的地段整修好,那兩輛車,就是撞在那裡。天喜對他的粉絲們說,我想把這條馬路修好,大家幫幫我好嗎?
街頭又出現感人的一幕。城裡的小青年幾乎全部出動,烈日下揮汗如雨,他們勁頭十足,喜氣洋洋。有幾個老人感慨地回憶說,已經好多年沒出現過這種熱火朝天的集體勞動了。最後一天下起了雨,雨不大不小,卻沖得新填的石子一片泥濕,好幾輛路過的車都陷進還沒填實的坑裡,天喜就帶著他的粉絲團在那裡忙著指揮。
沒想到還是撞了車,天喜他們在車還平穩行使時就大喊大叫,這讓司機增加了不安全感,他加大馬力打算衝過這一幫可疑的人群,天喜在雨裡大喊,停車! 車就撞了,撞在電線桿子上,破碎的街燈碎片不偏不倚地砸在天喜腦袋上。 天喜在醫院,再次昏迷了半個月。二黑哭著對院長說,求你了,求你們治好他吧……
天喜再次醒來時,粉絲團升騰起一片歡樂的呼聲,小城的人們奔走相告,天喜,他醒了!天喜睜開眼,看見二黑在一旁張著大嘴嘿嘿傻笑,他破口大罵,操死他媽!還不給老子倒點水喝!四週一下靜下來,所有的人都不知所措。二黑抖動著手,倒杯水,小心翼翼地遞給他,偏偏手不爭氣,水杯搖晃著灑出些開水,燙著天喜的手。二黑的眼圈紅了,對不起……他的樣子讓天喜憤怒起來,狗屎!你他媽什麼時候這麼酸了?!
小城的人後來都說天喜被砸壞了腦袋,唉,可惜了,人們歎息說。誰也沒把兩次撞車聯繫起來,沒有討論是哪次撞車讓天喜真正弄壞了自己的腦袋。 只是二黑繼續思考他的問題了,像一隻蝴蝶,飛上去A為什麼又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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