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xon 發表於 2008-11-6 11:13:37

绕指柔

周城在等电梯的时候特地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装束:一尘不染的皮鞋,质地柔软、做工精良的西装,笔挺的领带——一切都那么从容优雅而不张扬。他轻轻调整了一下呼吸,感觉神清气爽。

  今天是他从北京总部调到南京分公司做业务主管的第一天。南京分公司的规模虽然不大却是公司里业务做得最大、收益最好的部门之一。也就是说,这里是总部最重视的商业阵地。按照他的年龄和资历来说,做到这个位置上除了靠他的努力还有就是运气了。接连两任分公司主管因为身体原因过世后,总部在考虑接替人选时除了能力,更多倾向于精力体力俱佳的年轻人。周城因此幸运的实现了他的人生第一个目标,在25岁时做上了这个跨国公司南京分公司的主管。

  他精力旺盛,野心勃勃,一心想在这个位置上做出成绩。从北京到南京之前,他也隐隐约约听说过关于这个分公司的一些传闻,以及两个主管死亡的离奇传说。周城对此淡淡一笑。他是个强壮的男人,正处于无忧无惧的年龄。除了工作,他对其他一切都不放在心上。

  “叮当”一声,电梯来了。门开时,只有一位白衣女郎走出来。周城混在匆匆赶电梯的人群中,头也不抬地向电梯里走去。

  那白衣女郎与周城擦肩而过时,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如果不是那0.5秒后ysl香水味的袭击,他也许永远都不会看这个女人一眼。

  “彼岸。”他的脚步迟疑了一下,喃喃道。

  是的,彼岸。所有女性香水里他唯一喜爱的一种,圣罗兰的“彼岸”。他曾在这种熟悉的味道里沉迷过,缠绵过。他最熟悉的味道击溃过他,破碎过他,他所有的自信与坚强唯一的弱点,就是这种香水的味道。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

  白色的背影,一头如水的长发飘在身后,无可挑剔的美丽。即使是背影,也足可以令人由衷赞叹。他望着背影又呆了一秒钟。

  电梯里等得不耐烦的人问道:“啊要上啊?”他仓促收回了目光,走进电梯。电梯门即将合拢的时候,那个白衣女郎象是特地回头看他一样,转过脸来。周城在徐徐关闭的夹缝里看见了一张绝美的脸庞,苍白的瓜子脸上双眸漆黑如星。

  她似乎还对他微笑了一下。

  周城相信那微笑是给自己的。

  拥挤的电梯里大家都闷声不响。ysl的彼岸的味道幽幽还在。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情既惆怅又兴奋。

  分公司的办公室人员一共8 个,两女六男。

  副主管是个姓王的中年人,四十多岁。说起话来慢条斯理,有条不紊的向周城介绍工作情况。对于这次没有晋升主管他应该是耿耿于怀吧,周城暗暗想到。老王的脸上却什么痕迹都没有,做起事情还是尽职尽责,锋芒收得妥当。

  是个人物。

  办公室里其他的办事员看来专业素质也非常好,除了阿晴是本地人,其他人都是从北京调来的。他们显然配合默契,也很团结。不知为什么,周城总觉得他们的团结对他来说有某种敌意,这是来自潜意识的信号,他感觉到了。

  也许需要时间来适应和磨合吧,他想。

  一天很快过去了。周城处理了两件库存商品的调动事件,和一家新加坡公司谈了合作意向。他对自己的工作效率非常满意,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下班后,约了老王去城市花园喝咖啡。

  唯一有些意外的是,彼岸的味道始终萦绕着他。他挥不去,忘不掉。那个女人在夹缝里窄窄的一条脸反复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一个月过去了。周城已经和员工们混得相当熟,也建立起一定的威信。连老王都对他的工作表示了某种敬意。

  除了阿晴。

  这个南京女孩不爱说话,对谁都是淡淡的。交代她的事情总能很快做好,除了交上无懈可击的工作报告后,她再无其他多余的只言片语。

  周城对于自己刚刚到来就取得的成就非常满意。

  恰逢周末,他心情愉快的邀请办公室的同事们到他家里开个party,大家一道happy一下。

  下班前,周城整理办公桌,却意外的发现了一件事。

  他打开办公桌最底层的一个抽屉,想找一份文件,怎么翻也翻不着。他记得很清楚,他亲手把文件放在这个抽屉里。文件虽然不重要,但丢失了总是不好。他翻着翻着,手指忽然触到一个突起物,然后是一声清脆的“嘣”,抽屉的底部翘起了一点。

  周城用手指摸索了半天,发现这是一个暗屉,是底层抽屉的夹层。

  暗屉里有几封信和一本日记。他拿出来随手看了看,是一个叫孟潇河的男人和一个叫天儿的女人的通信。日记是孟的。

  信里和日记里都是两情绻缱的情话,他略微看了看就放回了原处。

  他用手撑着下颌想了一会。孟萧河他是知道的,正是他被总部派到南京来创建的分公司,成绩斐然,也曾被总部的高层非常看好。可惜他三年前意外死于心脏病。高层对此事讳莫如深,员工们一直不大清楚怎么回事。此后接替他的陈总也死于非命——想到这里,周城不禁打了个寒噤。难道朋友送行时说的“此去多珍重”另有深意?他的心里隐隐有某种不安的感觉。

  坐电梯下班的时候,他又在空荡荡的电梯里闻到了彼岸的味道。他的心不由自主的抽搐起来,这曾是他无限接近无限熟悉的味道。如今在另一个陌生的城市闻到,心中全是碎裂的温柔。

  电梯门打开、他就要迈脚而出的时候,他又看见了那个白衣女郎。看到她是他才知道原来这些天他一直在思念她。他犹豫着要不要和她打招呼,又觉得这样太冒失。就这么瞬间的时刻电梯门已经关上了,她在里面,他在外面。

  彼岸的味道幽幽飘着。

  他苦笑了一下,转身离去。

  Party 开得很热闹。十来个人又唱又闹,还喝了很多酒。难得大家都很开心,放松起来大呼小叫,全无往日办公室里的严肃。喝完酒了大家又说去卡拉OK,于是十来个人跑到华夏练歌房包了一个大间。连老王也笑眯眯的为大家唱了首康定情歌,惟有阿晴还是淡淡的,坐在一边不做声。

  周城说,阿晴,喜欢唱什么歌,我来帮你点。

  阿晴摇摇头,说,我不会唱。

  旁边的人起哄说,你姐姐的歌唱得那么好,你一定也是不错的,来一个嘛。

  阿晴的脸色一下变了,拿起茶杯的手略微有点抖。周城见状忙打圆场说,不唱也没关系,我唱得也不好呢,呵呵。

   话音刚落,他的眼睛忽然从门上的玻璃看见了走廊上一个白色的身影一闪即过。他想都没想就从座位上站起来,快步走到门外。

  门外只有侍应生。他向走廊的拐弯处跑了几步追上去,还是什么人都没有看见。

  微暗的拐角处,只有淡淡的彼岸的味道。

  这味道即使在嘈杂的音乐声里,在酒气十足的走廊里,在许许多多匆忙而过的人群里他还是能清晰的分辨出它的存在。

  他站在那里发了会呆,正要回包间的时候,一双小手从后面轻轻柔柔抱住了他。

  周城有些愕然的转过身,看见她,正要说些什么,她的红唇已经温柔的贴上了他的脸颊。

  阿晴,你,你是不是喝醉了?

  阿晴不说话,只是更用力的吻他,他的面庞,嘴唇,眼睛。

  他为这突如其来的柔情惊愕,却无力推开她。她那来自女性的温柔象芬芳的花朵包围他,他终于忍不住回吻了她,用力的、甚至带点粗暴的回吻他。

  就这一瞬间,彼岸的味道淡了,散了。

  吻着吻着周城发现她哭了,她拼命忍着呜咽,还是吻着他。他体贴的用手拍拍她的脊背,不知说什么好。

  忽然她放松了手,带着惊恐说道,我要走了,她回来了。

saxon 發表於 2008-11-6 11:14:08

说完她跑掉了。周城被她的话弄的莫名其妙,惘然四顾,还是什么人都没有。

  除了那散了又聚集起来的彼岸的味道。

  回到包间,周城看见阿晴在唱歌。唱的是《滚滚红尘》。

  他没想到她有那么优美的音色,一支曲子唱得如诉如泣,唱得让人心疼。他带着惊讶与好奇打量着这个以前他并没有注意过的姑娘。

  她长得很小巧,不算美,却有一种楚楚动人的味道。一头长发象瀑布一样披在身后,安静柔顺,象她的人一样。

  唱完最后一句“至今世间仍有隐约的耳语跟随我俩的传说”时,她回头望了他一眼,眼神里有与平时极不相同的味道,象是——风情万种的女人。她对他笑了一下。

  不知为什么,周城觉得她与平时很不一样。而这种不一样竟让他感觉有点害怕。至于为什么害怕,他也不知道。

下班了。

  他又加班到很晚的时间。整座写字楼已几乎没什么人。跨上电梯前,周城已经决定不去吃晚饭直接去极地酒吧听歌。那里不过是一个闹哄哄、装修粗糙的三流酒吧,却有很有味道的歌手和狂热的歌迷。要上一瓶百威坐在角落里的感觉很好。

  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

  从公司所在的33楼下到底层大约需要两分钟的时间,如果中间停的次数不太频繁的话。一个人度过的两分钟里,是一次绝对孤独的旅程。

  电梯下到第27层时他觉得有点不对劲。彼岸的味道渐渐袭来,越来越浓。

  电梯没停过,没有上来任何人。

  绝对寂静里,有轻微的声音在他背后悉索,带着冰冷的寒意。他正要回头看时,一种柔软却坚韧的东西已经缠上了他的脖颈。

  窒息。

  越缠越紧的窒息。

  他的指尖无力的攀上脖颈,试图解脱这困厄。然而是徒劳的,冰冷从脖颈传到指尖,又袭上心脏。

  周城张大嘴巴,却什么也喊叫不出来。幽幽的彼岸味道仿佛诱惑他睡去。

  凭借最后的清醒,他从电梯金属门的反光里,看到了他背后站着的白色身影。她的脸苍白优美,没有任何表情。她那极长极美的黑发象毒蛇一样缠在他的脖颈上。

  他的眼球渐渐突出了,双手软软垂下。彼岸的味道渐渐化成了死亡的气息,那条黑色的毒蛇仿佛已将蛇信吐向他的心脏。

  柔软的死亡,带着芬芳的气息。

  电梯在10楼忽然停下了。一男一女说笑着正要踏进电梯门的时候,女的忽然惊叫了一声。他们看见周城软软的躺在地上,双手放在心脏上,张大无神的眼睛,象被丢进沙漠里的鱼一样绝望的喘息着。

  阿晴和往常一样冷淡而认真的工作。她的工作报告还是挑不出任何毛病。周城在她的眼中找不到那个夜晚的一点痕迹。那个夜晚他们曾在走廊里相拥而吻,她的舌尖象精灵一样寻觅他的嘴唇。她的歌声打动过他
的心房,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瞬。

  这一天下班时一切都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只是周城在收拾办公桌的时候发现了一把钥匙和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南昌路128号17-2 ,晚上十点”。

  周城知道那是阿晴的笔迹。

  你还是来找我了。为什么,为爱还是为征服?

  推门而入的时候,屋里只有一盏小小台灯。灯是橘黄色的,暗暗柔柔,充满甜蜜的诱惑。

  有人吗?

  一双小手又从后面抱住了他,轻轻说,有人。

  她穿的很少,只有一件绸睡衣。他的后背可以很清晰的感受到她小巧尖挺的乳房。

  已经很久没和女人亲热了。阿晴的身体唤起了他对肉体的深刻思念,但他还是推开了她说,找我有事吗?

  她镇定自若的看着已经转过身来的周城,说,有事。我想和你做爱。

  周城被这话噎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犹豫一下,说,这样,我还有事情,先走一步。

  说话的时候他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神和平时的非常不同,里面仿佛有火焰燃烧。她轻笑了起来,说,你害怕什么?

  周城说,我不害怕。但我们是同事,有这样关系不好。

  阿晴没再说什么只是吻上他的唇。刹那间彼岸的味道如潮水一般汹涌而至。冥冥中白衣女郎似乎又站在他的面前,漫不经心丢给他妩媚的笑容。周城的脑子眩晕了几秒钟,白衣女郎的手指轻轻点向他,仿佛吃吃笑着说,我要……

  阿晴,放开我。

  不。

  放开我。

  不。

  周城再挣扎的时候,阿晴忽然咯咯笑了起来,说,你以为我要强*你吗?你走吧。

  白衣女郎站在僵持着的他们面前,竖起指头对他说,嘘……

  他艰难而缓慢的说,对不起。

  转过身要走的时候,阿晴轻轻的说,你爱她么?

  周城倏的转过身来,目光灼灼的问,她是谁?

  阿晴的眼中象燃烧着火焰,说,天儿,我姐姐。一年前她割腕自杀了……

  周城象梦游一样回到家里。黑暗里一切看起来都可疑。他在客厅里发了会呆。走到窗前,已是午夜的城市,灯火虽然明亮却是凄冷的。那种缠绕的感觉犹在身侧,一切又都象无声无息的假象,只在暗处狞笑窥视。

  他走进洗手间,想洗个澡后睡觉。明天还要上班。镜子里的男人有点憔悴,虽然他野心勃勃,但并不妨碍这憔悴一点点占据他的脸孔。

  镜子里被洗手间的灯光映得惨白。他长长的呻吟一声,那个美丽雪白的身影又出现了。

周城再翻看办公桌底层的日记与信件时,发现它们都不翼而飞了。唯一剩下的是一封短信,日期是1996年7月9日,署名天儿。没有开头和结尾,只有含义不明的几句话。

saxon 發表於 2008-11-6 11:14:42

“我爱着一个预言

  毋宁说这是宿命

  我将知道你注视着我的坟冢

  游魂们厌倦了吗还是依然默默旁观

  寻找到边界然后背叛

  这是诸神遗弃的季节

  我爱着

  囚徒”

  中午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映在周城的办公桌上。他把信笺摊在桌面上,淡蓝色的信笺散发着幽幽的忧郁。一共八行六十四个字,短短的八行六十四个字读起来却觉得悲苦异常,带着一丝诡异的味道。他的手指一笔一笔掠过那些娟秀的字迹,好象一点点跟随这个女人走进她的世界。

  一不小心看到桌上的台历,他的心忽然紧了一下。今天是七月九号,与这张信笺写就的日子恰好是同一天,时隔一年。

  天儿写下这些话的时候,心中是如何所想呢?

  周城知道孟的太太绝不是天儿。天儿爱上的是囚徒,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囚徒?

  信笺的最底部有一滴褐色液体的痕迹。那不是泪——泪痕是透明的。那么,是血迹吗?

  是的,阿晴说过,一年前,姐姐割腕自杀了。

  阿晴的眼睛哀怨的看着他说,姐姐的魂魄不散,她要回来报仇的。她将杀死每一个坐在孟曾经坐的位置上的人。

  阿晴说,我爱你,我爱上了你。

  正恍惚间,老王敲门进来了,手里拿着一叠要周城签字的文件。他和周城汇报了工作之后,眼睛落在了桌上淡蓝色的信笺上。

  周城注意到他眼中闪过的难以抑制的惊讶之色,忍不住问道,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老王犹豫了一下,说,也没什么。天儿死的时候,就坐在这张椅子上,脑袋伏在桌面上,血流得到处都是。这张信笺——这张信笺我们都看见了,已经被血染透了。后来老孟把它烧了,我亲眼看见他烧了它。怎么它现在还在?

  周城抬起头,白衣女郎站在桌子对面,默然相对。

  还有未了的心愿么?

  周城问老王道,她为什么自杀?

  老王迟疑地说,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总之就是他要离婚没离成,天儿又有了孩子,觉得老孟骗了她,想不开就……

  白衣女郎的眼睛里盈满泪水,她那绝望的眼神象冬夜里的冷月。她轻轻的,轻轻的把手指放在唇上,说,嘘……

  周城凝视着她,忽然问老王道,你闻到了彼岸的味道吗?

  老王说,什么彼岸?

  一种香水,ysl的。

  老王说,我不懂香水的牌子。

  周城说,哦。

  白衣女郎的手指搭在周城的肩膀,一种柔软的冰冷从那里传向心脏。呵,我的ysl,我的彼岸。

  老王要走的时候,象下了决心似的说道,你别嫌我多嘴。最近办公室里盛传阿晴在追你。这个姑娘是好姑娘没说的,但她和她姐姐都有点……有点遗传性的轻微精神分裂症。天儿在的时候,老孟被她折磨得够呛。天儿走了,阿晴又总说天儿回来报仇的事情。呵呵,都是无稽之谈了,希望不要影响我们的工作。

  周城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谢谢。

下班的时候,周城特地约上老王一起乘电梯走。时候不早了,电梯里就他们两个人。周城时不时紧张的回头看看。看了几次,老王忍不住问,你看什么呢?

  周城苦笑了一下,说,没什么,觉得背后蹭了点脏东西。

  老王认真的看了一下说,挺干净的呀。

  周城也觉得自己有点大惊小怪,心中暗暗不好意思起来。出了大厦,老王说要搭班车回家,周城想一个人走走,就这样两个人分道扬镳。

  南京经过几年的改造已经从一个古城变成了现代都市的模样。那些隐秘的小巷,曾经充满传说和幻想的地方渐渐失去。不过无论怎样改造街道还是没有北京的宽,在周城眼中这反而有另一种风韵。窄窄的街道两端是高大宽阔的梧桐树,夜风袭过,叶子沙沙而响。既不喧闹也不特别落寞,是一种恰如其份的闲适。

  一年前的今天,天儿死在这座城市里。

  她为一个男人死去,死时带着他的孩子。

  与其说她为爱而死,毋宁说她是为绝望而重生。她的魂魄,此时,真的在这六朝古都的街道上游走么?

  周城向来不信鬼神之说。他是个健康而野心勃勃的男人,他一心要干出一番事业。他曾经爱过的那个女人离开了他,带走的,不仅仅是曾经日夜萦绕的彼岸的味道。

  他点燃一支烟,缓缓的走在各式各样的小巷里。小巷里的路灯昏暗无力,象夜归的庸懒的美人的眼神。他走了很久,晚风吹过,吹得一身惬意。

  一辆出租车从他身边经过,放慢了车速,还按了一下喇叭询问。

  周城看了一下手表,不知不觉,已经快十二点了,第二天还要上班呢。他伸手招停了出租车。

  上车后他说,中山东路,谢谢。

  说完他就闻到了彼岸味道。

  在他的身侧,白衣女郎亲昵的笑着。

  她那惊人的美貌在夜色里熠熠发光,一片令人心醉神迷的味道里他呆若木鸡的被她的双臂环绕,她的芳唇在他的脸颊上寻觅着,难以抗拒的诱惑。

  他轻轻唤着,天儿,天儿……

  白衣女郎格的笑了,说,嘘……

  彼岸的浪潮里周城感觉她的吻越来越热烈奔放,他似乎隐隐听到了哭泣声,再仔细听的时候又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他的喘息声。他忘记了一切,放弃了一切,只想拥有她。

  我爱你,天儿,我爱你。

  我爱你爱着忧伤和失去,爱你的绝望和诡异。天儿,你将是我的天使和魔鬼。可是我爱你。我知道这是宿命,从见到你的第一秒钟起,其实就爱上了你。

  那么,来吧。

  他被她的一切环绕,只是那一水黑色的长发如毒蛇缠上他的脖颈,越缠越紧。他的眼球渐渐突出了,双手软软垂下。彼岸的味道渐渐化成了死亡的气息,那条黑色的毒蛇仿佛已将蛇信吐向他的心脏。

saxon 發表於 2008-11-6 11:15:15

柔软的死亡,带着芬芳的气息。

  他长长的呻吟一声,在类似极乐的体验里丧失最后的知觉。

  天儿。

   周城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刺眼的白色。

  我死了吗?

  不,你在医院里。

  我怎么会在医院里?

  出租车司机送你来的。

  我怎么了?

  你出现了幻觉,心脏病发作了。

  可是我没有心脏病。

  医生说你有。你还是好好休息吧。

  你是谁?

  我是护士,别说话,休息。

  周城觉得脑子里一片眩晕。他闭上了眼睛。

  我的彼岸呵,万千人群里我还是能清晰的辨别出你的存在。一切只是因为我曾经夜夜伴着你入眠。只是你曾经的温馨渐渐化成冷酷,你想夺去吗?那么来吧。

  他的眼角悄悄滑落一滴液体,不知是因为过去亦或现在,还是未来的失落。他只知道,她还会来的。

  阿晴每天都来照顾他。

  照顾他的时候并不多说话,只是很当心的做了他喜欢的饭菜,或者悄悄洗好他换的内衣。

  她有着和她姐姐一样美的长发,虽然她的容貌远不如姐姐美艳,但她让人感觉亲切随意。周城从背后看着她苗条的身影,象一只沉默而忙碌的小蜜蜂。

  阿晴。

  他在心里默默呼唤她,这个名字带给他安慰。阿晴,坐在我身边好吗,哪怕你不说话。让中午的阳光映在你的身上,坐在我身边,阿晴,让我握住你的小手,感受你手心里的温暖。

  阿晴,我开始和这座陌生的城市熟悉了,因为你。其实,北京我又何尝熟悉过?一切不过是手持机票的奔波者,不停的接近然后离开。阿晴,你第一次让我觉得一个城市里有家的感觉。

  周城在医院里住了半个月,阿晴陪了他半个月。

  阿晴辞掉了她在公司的工作。周城出院的时候,接到通知,调回北京总部。南京这边的工作,由老王全权负责。周城并没有特别惊讶,相反倒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他笑着问阿晴,怎么办?

  阿晴说,看你了。

  周城说,跟我来。

  两个人打车到了宝庆银楼,周城买了一枚白金指环套在她手上,说,嫁给我。

  阿晴看着他,看了一会忽然眼泪汪汪扑在他怀里。周城抚着她的长发说,我们终于可以摆脱了,一切都是心魔,我们可以离开了,跟我去北京吧。

  阿晴说,好。

  他们定好了一周后的机票。周城说,我去你家帮你收拾东西吧。

  阿晴说点点头。

  周城问,还是南昌路128号17-2吧?

  阿晴轻轻颤抖了一下,说,你怎么知道那里的?

  周城说,我们在那里见过面……不是你约我去的么?

  阿晴的牙齿咯咯打起冷战,有些结巴的说,那是我姐姐生前住的地方,我从来没约你去过那里。我不住在那里,从来没住过那里。

  周城的脸一下苍白起来,他坚定的说,我确实在那里见过你。那天你要和我做爱,还和我说了很多关于你姐姐的事情,惊心动魄的事情。你给了我那间屋的钥匙……对了,钥匙还在我这里,忘了还给你。

  阿晴仰头望着周城,她轻轻的说,姐姐死后,我从来没去过那里,真的。我也从来没有过那间房子的钥匙。

  周城说,我不可能弄错的。你跟我来。

  周城几乎是在一种病态的激动中拉着阿晴上了出租车。车上两个人谁也不说,压抑的沉默象毒蛇一样在空气中嘶嘶而行。阿晴望着窗外,眼中是隐藏不住的恐惧。周城却是冷静了下来,他的手握住阿晴的手,温
暖坚定。

  下了车,周城带着阿晴直奔那间屋子。

  钥匙插进门锁的刹那周城犹豫了一下。他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选择对了,但他个性里好强无惧的一面又占了上峰。他一定要弄清楚那一夜,叫他来的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门开了,一股霉味扑面而来。房间倒还干净,只是放眼一望便知已是经年未住人的屋子了。

  周城呆呆的望着房间里的摆设。茶几上的蓝色干花品位不凡,可是已经尘灰满面。沙发上,桌子上,地板上,到处都是灰尘,没有人在的迹象。

  那夜他来的时候,暖暖的台灯,出浴的美人,芬芳的味道好象与眼前根本就是两个世界。

  或许,是我弄错了?

  可是那钥匙呢?我为什么有这个房间的钥匙?

  阿晴站在周城的背后,说,姐姐也爱上了你。

  周城倏的转身,盯着阿晴说,那夜真的不是你么?

  阿晴说,不是我。

  她向后退着,说,不是我。她眼中的恐惧象潮水一样汹涌,喃喃道,姐姐,你还不肯原谅我,不肯放过我么?

  周城放弃了探询事件真相的打算。对他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带着阿晴离开南京回到北京。他已经被眼前的生活折磨得失去了力气,不愿再更多介入。

  周六的机票。

  周五的时候他回公司里收拾东西,交代最后的事情。老王握着他的手说,多保重呵。

  周城怀着复杂心情咀嚼他的话,说,呵呵,你也保重。

  公司的同事们似乎对周城颇有不舍的地方。他们对周城说晚上已经定好了房间,大家还是去华夏唱歌,算是给他和阿晴饯行。也有人问能不能吃上他和阿晴的喜糖了,说这话的时候人人都喜气洋洋,好象他们也分享了这桩美事的快乐。周城有些感动,也有点感慨。毕竟要走了,当初雄心壮志的来到南京的时候,怎么会想到今天这样的离开?

  别忘了我们啊,等我们回北京的时候,你和阿晴要请我们这些哥们喝酒啊。

  周城一一握手告别,说着说着眼眶有点湿润。谢谢大家,等你们回北京的时候,一定喝酒,不醉不归。今天晚上在华夏我们先大喝一场再说。

  大家笑了,说,好啊,今晚见。

  周城捧着自己的一些东西上了电梯,心情不能平静。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同事,离开的时候,心中还是有点感伤。

  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

  从公司所在的33楼下到底层大约需要两分钟的时间,如果中间停的次数不太频繁的话。一个人度过的两分钟里,是一次绝对孤独的旅程。

  电梯在第27层的时候停下了。门缓缓打开,阿晴走了进来。

saxon 發表於 2008-11-6 11:15:49

周城觉得有点奇怪,阿晴,你怎么在这里?

  阿晴点点头说,我想你,所以等在这里。

  电梯的门又缓缓合拢,阿晴沉默的站在周城的身后。

  他也沉默着,沉默中隐隐有不妥的感觉。他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但他的直觉告诉自己,有某种危险的东西在向他逼近。

  绝对寂静里,有轻微的声音在他背后悉索,带着冰冷的寒意。他正要回头看时,一种柔软却坚韧的东西已经缠上了他的脖颈。

  窒息。

  越缠越紧的窒息。

  他的指尖无力的攀上脖颈,试图解脱这困厄。然而是徒劳的,冰冷从脖颈传到指尖,又袭上心脏。

  他呻吟着,呻吟着,绝望而不甘心。他断续的问,为什么,阿晴,为什么?

  一个轻柔冰冷的声音说,不为什么,只因为我也爱你。

  刹那间周城仿佛明白了一切。他挣扎着问,爱我就要杀了我么?

  天儿冷冷笑了,说,是的。

  他的眼球渐渐突出了,双手软软垂下。彼岸的味道渐渐化成了死亡的气息,那条黑色的毒蛇仿佛已将蛇信吐向他的心脏。

  彼岸的浪潮里他听见天儿远远的声音,知道吗,孟潇河爱的人不是我,是我的妹妹。他和她都背叛了我,可我直到最后一刻才知道真相。

  周城的手轻轻动了几下,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可他终于还是什么也说不出来。阿晴和天儿似乎都从远处走来,可恍恍惚惚又看不清楚。彼岸的浪潮淹没了一切。他感觉到了自己逐渐冰冷的身体。

  电梯下到第一层时门开了。几位等电梯的客人鱼贯而入。其中一个对另外一个人说,你闻到了吗,似乎有ysl的香水味道。

  另一个人说,我没闻到。我到是觉得这里冷冰冰的,好象刚进行过一场谋杀。

  大家都笑了起来。没有人注意到电梯里红色地毯上,一滴逐渐蔓延的血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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